众人警惕地抬头望去,只见一队约莫二三十人组成的士兵,正沿着驿道向这边走来。
他们穿着不同制式的简陋胴甲,扛着长枪,打着各式不知名的旗印,脸上写满了疲惫和不情愿,显然是被临时征召集结的。
驿站老板脸色一变,急忙迎了上去。
商队众人也立刻紧张起来。
有马义次示意伙计们低头,别惹注意。武士们的手悄悄按在了腰间的短刀柄上。
牛金则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一副事不关己的云游和尚模样。
那队士兵走到驿站附近,领头的一个足轻头模样的人吆喝着:
“歇脚!歇脚!弄点水喝!”
士兵们如蒙大赦,乱哄哄地散坐在驿道旁,摘下头盔,露出汗湿的头发和愁苦的脸。
驿站老板赶紧提着一桶清水过去招呼。士兵们七手八脚地舀水猛灌,抱怨声也随之而起:
“唉,这鬼日子!刚插完秧,就被拉出来打仗!家里的田可怎么办啊!”
一个年轻的士兵愁眉苦脸。
“知足吧!我们村子的年贡又加了!交完租子,剩下的米连糊口都不够!再不打仗,全家都得饿死!出来当兵好歹管饭…”
另一个面黄肌瘦的士兵苦笑道。
“管饭?就这馊米饭团子?”
一个老兵愤愤地咬了一口硬邦邦的饭团。
“说是去打岛原的‘邪教徒’,可谁知道那岛原的人是不是也跟我们一样,是被逼得活不下去了才造反的?”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了!”
足轻头紧张地呵斥,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
“上头说他们是邪魔,那就是邪魔!打就是了!哪那么多废话!”
“哼!上头?上头那些武士老爷们,就知道坐在城里发号施令!他们知道我们这些足轻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老兵显然豁出去了,声音虽低却充满怨气。
“我儿子才十五岁,也被征了!说是补充兵员!这仗要是打起来,我们爷俩…怕是都回不去了!”
他说着,眼圈泛红。
“回不去也得打啊!违抗幕府征召令,全家都得遭殃!”
年轻的士兵声音带着恐惧。
“幕府…幕府…”
老兵喃喃道,眼神空洞。
“他们眼里只有江户的威严,只有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名老爷们。我们这些人的命,在他们眼里,还不如一匹马值钱!听说将军大人一匹好马的马镫,都够我们一个村子吃一年了。”
这些充满疲惫、恐惧和绝望的抱怨,如同冰冷的针,刺入商队众人的耳中,也刺入细川尚兴的心底。
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听过这些底层士兵的心声。在他过去的认知里,足轻不过是数字,是消耗品,是维护细川家和幕府荣光的工具。
但此刻,他看到的是一张张为生计所迫、被命运碾轧的、活生生的、充满痛苦的脸。他们抱怨的苛政、沉重的年贡、被随意征召的命运…
幕府统治下的黑暗面,如此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他想起魏渊刚才的话:“所求的,无非是活下去,活得像个人样,有尊严地活着。”
这些士兵,何尝有过尊严?
魏渊默默听着,没有插话。
他拿起一串烤好的鱼,起身走到那个抱怨的老兵面前,将鱼递了过去,虽然一言未发,但这个友善的动作却说明了一切。
老兵愣了一下,看着眼前香气扑鼻的烤鱼,又看看魏渊,有些迟疑。
“拿着吧,出门在外,都不容易。”
魏渊将鱼塞到他手里,笑了笑,转身走回商队。
老兵看着手中的烤鱼,又看看魏渊的背影,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最终低下头,默默地吃了起来。
其他士兵也投来羡慕和感激的目光。
短暂的休息后,那队士兵在足轻头的催促下,拖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向未知的战场走去。
驿道旁,只留下散乱的脚印和尚未散尽的愁苦气息。
商队也收拾行装,准备上路。
细川尚兴默默地跟在魏渊身后,眼神比之前更加迷茫,也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重。
魏渊的话,士兵的抱怨,如同两块巨石,在他心中激荡。
他开始真正思考,自己为之战斗、甚至可能为之牺牲的幕府,究竟代表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