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江南的烟雨笼罩着帆影,当海上的阴谋惊骇着波浪之时,远在关外,大清帝国的都城,盛京,同样被一股比严冬更凛冽的阴谋与肃杀之气死死扼住咽喉。
清宁宫深处,药石的气味浓得化不开。
曾经叱咤风云、鹰视狼顾的清国大汗皇太极,此刻形容枯槁地躺在龙榻之上。
数月前那场突如其来的中风,彻底击垮了这位雄主。他半边身体瘫痪,口不能言,眼神时而混沌时而爆发出不甘的怒火,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嘶哑声,如同被困在残破躯壳里的猛虎。
帝国的权柄,已不可避免地滑落。
按照义州会议时的安排,郑亲王济尔哈朗与睿亲王多尔衮,以辅政的身份,共同摄理国政,是为“左右翼王”。
然而,这脆弱的平衡之下,是汹涌澎湃、足以撕裂整个帝国的暗流。
帝国的核心,此刻的盛京,分裂成泾渭分明的两大阵营。
以睿亲王多尔衮为核心,其同母弟英亲王阿济格、豫亲王多铎为铁杆臂膀。三兄弟掌控着精锐的满洲两白旗以及镶红旗,实力雄厚。
多尔衮本人雄才大略,深谙权术,军政才能卓着,更因其母大妃阿巴亥被逼殉葬的旧怨,对皇太极一系怀有刻骨铭心的恨意。
他的目标,早已不是辅政,而是那至高无上的汗位。阿济格勇猛鲁莽,多铎年轻气盛,皆是其手中利刃。
以皇太极长子肃亲王豪格为首,代表皇太极直系血脉的利益。他得到了皇太极生前亲领的两黄旗(正黄、镶黄)大部分勋贵将领的坚定支持。
索尼、鳌拜、图赖等两黄旗重臣,皆是豪格的死忠。豪格本人亦久经战阵,功勋卓着,性格刚烈,自认是父亲基业最合法的继承人。他视多尔衮兄弟为最大威胁,绝不容许他们染指汗位。
议政王大臣会议上,任何人事任命、军国方略的讨论,最后都将演变成激烈的争吵甚至谩骂。这一现状使得大贝勒代善与左翼王齐尔哈朗甚是头疼。
两黄旗与两白旗的旗人更是在盛京城内摩擦不断,气氛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弓弦。
济尔哈朗作为名义上的“左翼王”,地位高于多尔衮,但他性格相对温和持重,且本身实力不足以压制任何一方,再加上他还不是努尔哈赤的儿子,只是侄子,因此只能艰难地在两派间周旋,试图维持表面的平衡,实则如履薄冰。
矛盾终于在皇太极病势沉重、几乎无望康复之时彻底爆发。各方势力都嗅到了权利的味道,图穷匕见的时刻越来越近了。
崇政殿内,议政王会议正在举行,议题本是讨论对明边关的春季攻势。
然而,会议很快偏离了主题。两黄旗大臣索尼率先发难,话题被引到了皇太极的病情上。顺势要求诸王贝勒共推举肃亲王豪格为储君!
“一派胡言!”
多铎年轻气盛,拍案而起,指着索尼的鼻子怒斥。
“大汗何时康复尚不可知?你竟敢此刻提出储君之位,分明是你等两黄旗包藏祸心,妄图乱政!”
此时脾气火爆的阿济格猛地起身,嚷嚷了起来。
“再说了!凭啥储君是他豪格!我弟弟多尔衮文韬武略,功盖当世,也是承继大统的不二人选!”
“阿济格!你放肆!”
豪格须发戟张,按剑怒视。
“我乃先汗长子,战功赫赫,名正言顺!尔等兄弟,狼子野心,觊觎神器久矣!这下自己跳出来了吧!”
阿济格也霍然起身,手按刀柄,声如洪钟:
“豪格!论军功,你比得过我十四弟?论威望,你比得过我?这江山,是父汗努尔哈赤和八旗将士打下来的,不是按你们汉人那套长幼顺序来的!”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两黄旗大臣纷纷拔刀怒喝,两白旗将领也毫不示弱,刀剑出鞘之声不绝于耳!
崇政殿瞬间变成了杀气腾腾的战场!济尔哈朗脸色煞白,连声呵斥,却无人理会。代善也起身连连摆手,可怎奈毫无用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冷眼旁观、沉默不语的多尔衮缓缓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整个大殿的喧嚣,竟因他一人起身而诡异地安静下来。
多尔衮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豪格,扫过激动的两黄旗大臣,最后落在济尔哈朗身上。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
“肃亲王豪格,你口口声声名正言顺,忠孝两全。那好,本王问你,你府中私藏甲胄逾制,暗蓄死士,勾结蒙古王公,私下密会范文程,意图不轨,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豪格脸色剧变:
“多尔衮!你血口喷人!”
多尔衮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拍了拍手。殿外立刻押进几个浑身是血、伤痕累累的人,正是豪格府中几名心腹包衣和一名与他过从甚密的蒙古小台吉。
这些人显然受过严刑拷打,一进殿就扑倒在地,对着多尔衮磕头如捣蒜,将豪格如何“抱怨大汗(皇太极)偏袒幼子”、“不满辅政王专权”、“私下联络各方势力以备不测”等言语,添油加醋地供述出来,甚至暗示有“不臣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