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渊点点头,对他的表态不置可否,转而开始介绍:
“如此,多谢船主。鄙人魏海,本是天津卫一介海商,此次本想南下贩些货物,不想遭遇风浪。这位,”
他指了指郑森。
“是我的外甥,郑森,通晓些倭国言语,路上也好做个通译。”
郑森机灵地起身,向松浦行了个礼。
“这位壮士牛金。”
魏渊指向正剔牙的牛金。
“是我家中护卫,性子耿直,力气倒是不小。”
牛金闻言,立刻放下牙签,挺起胸膛,努力想摆出威严护卫的样子,可惜肚子太圆,效果有点滑稽。
“至于这位。”
魏渊看向范尼。
“是随行的医师,范尼先生。他医术尚可,尤其擅长处理外伤。”
范尼也微微颔首致意。
松浦善卫门一一回礼,目光尤其在范尼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听到“医师”身份,再联想到刚才“红毛巫医”的神迹,他更是觉得这笔买卖做得太值了!
有这位神医在,以后船上兄弟受了伤岂不是多了一层保障?
“原来是大明国的豪商,诸位!失敬失敬!”
松浦笑容满面,但随即,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压低声音,带着几分郑重和提醒:
“魏海桑,诸位,有件事鄙人必须事先说明,以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范尼身上:
“平户藩乃是贸易大港,大明、朝鲜、琉球乃至南洋的商人都常来常往,诸位以商人身份出现,只要手续…呃,只要低调些,并无大碍。只是…”
他犹豫了一下。
“范尼先生这,样貌和身份,有些敏感。”
松浦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德川将军颁布了严厉的‘禁教令’,严禁天主教传播!所有传教士都被驱逐,信徒也受到严厉迫害。范尼先生这红发碧眼,特征太过明显。若被人认出是‘切支丹’(基督徒),恐怕会引来幕府密探甚至藩兵!到那时,不仅范尼先生自身难保,恐怕我们所有人,都要受牵连!”
货舱内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范尼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手下意识地摸向一直贴身佩戴、藏在衣服里面的小小十字架。
那不仅仅是一个饰品,更是他信仰的象征,是他远渡重洋的精神支柱。
魏渊看向范尼,眼神中带着询问和理解。
范尼深吸一口气,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挣扎和痛楚。
他明白松浦的警告绝非危言耸听。在长崎,在岛原,无数传教士和信徒的血已经染红了土地。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信仰,连累刚刚死里逃生的同伴,连累眼前这位刚刚收下重礼、答应庇护他们的船主,更不能让自己在东方传教的梦想就此止步。
他闭上眼睛,仿佛在向上帝默默祷告。
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然。
他颤抖着手,从脖颈处摸索着,缓缓拉出一条细细的银链,链子的末端,挂着一个质朴的、小小的木制十字架。
在松浦善卫门紧张而复杂的目光注视下,范尼没有看任何人,只是默默地、极其郑重地将那枚陪伴他多年的十字架从链子上解下。
他低下头,在十字架上轻轻印下一个吻,然后,用一块干净的布将它仔仔细细地包裹好,仿佛在包裹一颗破碎的心。
最后,他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了自己药箱最底层、最隐秘的角落。
做完这一切,范尼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声音低沉而沙哑:
“松浦船主提醒得是。从现在起,我只是范尼,一个懂点医术的商人随行。没有十字架,没有‘切支丹’。”
货舱里一片寂静。
牛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郑森眼神里充满了同情。
魏渊看着范尼收起信仰的举动,眼神深邃,他知道,这位传教士为了更大的目标,暂时牺牲了自己最珍视的东西。
而松浦善卫门则明显松了一口气,连忙堆笑道:
“范尼先生深明大义!如此便好,如此便好!请诸位放心,到了平户,在下一定安排妥当!”
货船在波涛中继续前行,向着平户港驶去。
舱内,一块御赐美玉买来了暂时的庇护,一个隐藏的十字架则预示着未来信仰与压迫的激烈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