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上的露水还没被秋阳蒸干时,张三明已经把最后一个齿轮嵌进座钟机芯。黄铜指针在他指尖悬停片刻,突然咔嗒一声咬住钟面刻度,精准得像是掐着洛书九宫的数理在走。他直起身揉了揉后腰,望气眼余光扫过玻璃窗,看见对街药铺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蒋家娉正蹲在门前给那盆半死的青竹换土,素色袖口沾着些湿润的泥点。
这是他们隐于枕月镇的第三个月。
镇口老槐树的树洞里还藏着张三明的洛书罗盘,被一层伪装成蛛网的炁丝裹着,星轨刻度早已被他用朱砂改写成钟表齿轮的样式。蒋家娉的青玉镜则成了药铺柜台的镇纸,镜面朝下压着本翻烂的《本草纲目》,偶尔在月圆夜会透出青帝血脉特有的微光,照得柜台上的川贝母泛起细碎的荧光。
“张师傅,您这钟修得真神。”穿蓝布衫的货郎推门进来,怀里抱着个缺了玻璃罩的座钟,“昨儿夜里我听见它自己当当响了三下,像是在报时,可明明还没上好发条呢。”
张三明接过座钟时,望气眼已经穿透木壳看见机芯里缠绕的三缕黑气。不是什么凶煞,倒像是货郎自己熬夜赶货积下的浊气,顺着指尖攀附在铜制齿轮上,搅得时辰刻度都微微扭曲。他指尖蘸了点松香末——那里面掺了极细的朱砂——在齿轮轴上轻轻一抹,黑气遇着朱砂立刻蜷成小蛇模样,被他顺势弹进墙角的香炉里,化作一缕青烟散了。
“机芯有点受潮,”他不动声色地合上钟壳,“以后夜里别把它放在窗台上,露水重。”
货郎千恩万谢地走后,对街的竹帘又动了动。蒋家娉提着竹篮站在门口,篮子里装着刚捣好的茯苓粉,看见张三明望过来,抬手朝东边指了指。那里是镇外的乱葬岗,此刻正有团灰扑扑的气团顺着风往镇里飘,像是被什么东西撕碎的魂魄碎片。
张三明把修好的座钟装进布套,慢悠悠地扣上铺子门板。“王屠户家的儿子又在坟地附近玩火了?”
“不是,”蒋家娉已经换了件干净的月白衫,手里攥着片新鲜的柏叶,“是西头磨坊的陈寡妇,她男人死了三年,今儿头七回魂,被磨坊的石碾子挡住了路。”她指尖的柏叶突然渗出细密的水珠,在晨光里凝成串微型水幕,映出个模糊的妇人身影,正蹲在石碾子旁哭,裙摆被碾盘绞得不成样子。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规矩:不出手则已,出手必用凡人能理解的方式。
张三明去磨坊时,陈寡妇正抱着碾盘哭得上气不接,石碾子缝里卡着的谷壳突然簌簌往下掉,在地上堆出个歪歪扭扭的“奠”字。他没急着画符,反而蹲下来帮陈寡妇捡散落的纸钱,指尖有意无意地在碾盘轴上敲了三下——那是六甲神里甲戌土神的方位,主肌肉承载之力。随着第三声轻响,碾盘下突然渗出些黑泥,裹着半片腐烂的木牌,上面还能看见“陈”字的残笔。
“这碾盘底下得清一清了,”张三明把木牌扔进旁边的火堆,火星子突然窜起半尺高,“老物件藏着湿气,留久了要生霉的。”
火堆里的木牌烧得噼啪响时,蒋家娉提着药箱走进磨坊。她没看那团渐渐清晰的魂魄,径直走到陈寡妇身边,摸出个青瓷小瓶:“这是安神的草药,晚上用井水冲服。您最近总失眠,不是因为思念,是碾盘转的时候带起的风,搅得屋里气脉不顺。”
她说话时,袖口滑下来的银镯子在碾盘上轻轻一磕,发出清越的响声。那声音像是道无形的网,把陈寡妇男人的魂魄碎片兜了起来,顺着烟缕往西边飘去。张三明望着魂魄消失的方向,望气眼里看见三缕极淡的金光——那是护心赤子在帮他调和刚才动用的土神之力,免得惊扰镇上的凡人。
入夜后两人坐在药铺后院的竹椅上,张三明把修好的座钟摆在石桌上,钟摆摇晃的弧度越来越小,最后停在亥时三刻。蒋家娉泡的菊花茶里飘着片青竹叶,在水面转出个太极图的纹路,那是她用肝神龙烟的余气做的小玩意儿。
“今天那魂魄身上有六甲神的气息,”张三明突然开口,手指在钟面上画着无形的星轨,“甲戌土神的印记被人用朱砂改过,像是故意把魂魄锁在碾盘附近。”
蒋家娉捏着茶杯的手指顿了顿,杯沿的水汽突然凝成细小的冰珠:“我在木牌上闻到了沈砚秋用的‘太一元砂’,他总喜欢在法器里掺点北斗第七星的碎屑。”她低头啜了口茶,青竹叶在水里转得更快了,“但他没下死手,只是想让那寡妇知道,她男人的魂魄一直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