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六轻轻推开米萍眼科诊室的门时,她正俯身与一位复诊病人交谈,侧影专注而挺拔,如同他无数次在家中熟悉的模样。他呼吸急促,尚未开口,米萍的目光已如手术刀般扫来,带着冰冷的不耐烦:“潘六,你也是医生,这点规矩都不懂?我在工作!”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锋利,“有事回家说!”
他所有的话被硬生生截断在喉咙里,只能尴尬地退出,门在身后合拢,轻轻一声,却仿佛将他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夕阳的余晖慷慨地洒向大地,给万物镀上了一层柔和的、不真实的金色。小河的波光粼粼跃动,柳枝慵懒地拂过水面,漾开细碎涟漪。
潘六骑着自行车穿过这宁静的画,心中却压着沉甸甸的任务。徐院长那张因忧虑而深陷的脸庞不断浮现,还有那双紧握着他、带着不容拒绝托付的手:“老潘,只有你能帮我了……也只有她,能救我的命。”他不敢深究那话中复杂的重量,只知自己无法辜负这份沉重的信任。车轮碾过落叶,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推开小院的门,架好自行车,迎接他的却是意料之外的寂静。厨房里一片漆黑,没有熟悉的锅碗碰撞声,也没有那常常飘荡在暮色里的、米萍偶尔哼起的小调。客厅同样空荡,黑暗浓稠得化不开。他拧亮灯,刺目的光线里只有家具沉默的轮廓。一丝不安悄然爬上潘六的脊背。他快步走向卧室,扭开门把手。
床头灯幽微地亮着,昏黄的光晕仅仅照亮一小片区域。米萍竟和衣侧卧在床上,衣摆皱巴巴地堆在腰间。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散开了几缕,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她闭着眼,但紧蹙的眉头和微微急促的呼吸显示她并未沉睡。
“米萍?”潘六走近,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怎么了?不舒服?”他伸手想去探她的额头。
米萍没有睁眼,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嗯…就是没精神,乏得很。”她微微偏头,避开了他的手,那动作轻微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抗拒。“晚饭…你自己弄吧,我没胃口。”她顿了顿,声音闷闷地从枕头里传来,“给潘涛打电话,看他们回不回来吃。回来就让他们帮你,不回来…你就自己随便对付点。”
潘六的心沉了沉。这反常的疏离和冷淡,像一层无形的隔膜。他依言拨通了儿子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背景音和潘涛欢快的回应——朋友过生日,不回来了。挂断电话,房间里的寂静更显突兀。潘六看着床上那蜷缩的身影,一种被排除在外的陌生感悄然滋生。他默默退出房间,去街角小店草草吃了一碗寡淡的面条。面汤的热气短暂地暖了胃,却驱不散心头那份沉甸甸的疑虑和徐院长殷切的嘱托。任务还未完成,他不能退缩。
吃完晚饭,火速赶赴家里,他搬了张凳子,轻轻坐在米萍床边。床头柜上放着她常用的水杯,里面剩着半杯凉透的水。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语气显得关切自然:“感觉好点没?要不要量个体温?晚饭一点没吃怎么行?要不我给你热点粥?”他笨拙地扮演着关怀的丈夫,话语却空洞得如同例行公事。
米萍依旧背对着他,毫无反应,只有那僵硬的背影在无声地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