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铁锈味，以及挥之不去的煤烟味。熔化的铁水在坩埚里翻腾，发出耀眼的白光，工人们用长长的铁钳夹起坩埚，小心翼翼地将铁水倒入砂模中。铁水冷却凝固，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

砂模破碎的声音、铁锤敲击的声音、机器运转的声音，以及工人们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令人头晕目眩。地面上散落着碎砂、铁屑和煤渣，坑坑洼洼，稍有不慎就会摔倒。昏暗的光线下，一切都显得模糊不清，只有炉火的光芒映照在工人们黝黑的脸庞上，闪烁着汗珠的光芒。

“老吴头！你家老婆子晕倒啦！”车间门口一个中年男人扯开嗓子吼道。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震耳欲聋，飞溅的火星四处飞舞。吴老手里拿着铁锤，眯着眼看了半天，才发现有人在冲他喊。他拿着锤子，走到门口。

“啥？你大声点儿！”

“我说你家老婆子晕倒啦！”中年男人提高了嗓门。

吴老一听，脸色大变，扔下锤子就往外跑。

“吴安国！现在是上班时间，你想干什么？”一个戴着袖章的年轻人拦住了他。

“我老伴晕倒了，我得回去看看！”

“不行，你被派到这里来是接受劳动改造的，哪能说走就走？回去继续干活，活儿没干完，你别想离开！”年轻人厉声说道。

“同志，求求你，让我回去看看吧！我老伴身体不好，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办啊！”吴老哀求道。

年轻人面无表情：“不行就是不行！这是规定！谁想走就能走，这劳动改造还怎么进行？”

吴老急得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这时，一个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的中年人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他问道。

年轻人立刻立正站好，恭敬地回答：“报告王主任，吴安国的老婆晕倒了，他想回去看看，但是他今天还没完成工作。”

王主任扶了扶眼镜，看向吴老：“这样吧，你回去看看。要是你爱人没事，你就回来把剩下的活干完。要是真有什么问题，你就写个报告，我给你批假。”

“谢谢王主任，谢谢王主任！”吴老千恩万谢，转身就往外跑。

王主任望着吴老匆匆离去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身旁的年轻人愣头愣脑，根本不知道吴老的底细，他可是清楚得很。这吴老以前可是不得了的大人物，就凭他一个小小的县城农机厂管理会主任，可能连见人家面的资格都没有。没想到这样的大人物如今却沦落到这般田地。唉，世事难料啊！

他能做到的只是不为难吴老，毕竟把他下放来厂里接受劳动改造是上级的决定，他不能违抗。

吴老一路跑回家，心里像揣了个十五个水桶似的，七上八下。他知道老伴儿为啥晕倒，还不是饿的！厂里每个月给他们发的粮食根本就不够吃，老伴儿心疼他干重活，又偷偷从自己的那份里省出一半给他。

现在想想，他有点后悔了，不是后悔开会时说了那些没人敢说的话，而是后悔连累了老伴儿。

厂里分的房子就在工厂后头，一片低矮的红砖房，他家在最东北角。

一进屋，吴老看到老伴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他赶紧把老伴扶起来，喂她喝了点水。

“老头子，你怎么回来了？”老伴有气无力地问。

“隔壁小王跑来和我说，你晕倒了，我这不就赶紧跑回来了。”吴老心疼得不行。

“我没事，就是有点头晕，歇会儿就好了。”老伴勉强笑了笑。

吴老哪能信她的话，老伴啥身子骨他能不知道？以前在大院里的时候，老伴身体倍儿棒，啥毛病没有。自从下放后，老伴儿一天不如一天，还不是饿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一个黑乎乎、硬邦邦的窝窝头。

“小兰，你吃点东西吧。”吴老把窝窝头递到老伴嘴边，“吃了就有力气。”

“安国，还是你留着吃吧。”老伴虚弱地摇摇头，“你干活累，更需要力气。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吴老强忍着泪水，把窝窝头掰成两半，硬塞了一半到老伴手里：“咱俩一人一半，你必须吃！”

老伴拗不过他，只好接过窝窝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

看着老伴吃东西，吴老心里稍微好受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