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路站在窗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框上斑驳的油漆。安迪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圣丹尼斯错综复杂的小巷尽头。
周路哈出了一口气,窗玻璃上凝结的水雾模糊了周路的视线,也模糊了这座罪恶之都的轮廓。他在玻璃上画出一个五角星的图案——这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符号,在这个蒸汽与枪烟交织的西部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中产阶级的软弱性啊..."周路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他想起安迪浆洗得笔挺的衬衫领口,想起他谈到市长许诺时眼中闪过的动摇。
周路的目光扫过远处的工厂——即使在深夜,那些巨大的烟囱依然喷吐着黑烟,像一头永远吃不饱的怪兽。
"该走了。"周路转身,动作利落地将最后几发子弹塞进腰带。他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一圈:床头挂着的那条依旧鲜艳的红色领巾。
当周路推开门时,走廊尽头的挂钟正好敲响十二下。钟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像是为某个时代的终结而鸣响的丧钟。
周路站在走廊的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枪的雕花握把。安迪最后的提问仍在耳畔回响,像一颗卡在枪膛里的子弹。
"最后一个问题,"安迪突然正色道,"如果...如果最后我们失败了怎么办?"
"死亡不属于我们。"
他当时是这么回答的。现在想来,这句话说得太过浪漫,太过理想主义。走廊尽头的忽明忽暗,将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仿佛在嘲笑这个异乡人。
"那就让我们的尸体成为后来者的路标。"周路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某种可怕的平静。
周路原本还想去医馆和邓为瑜道别。但和安迪的谈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他——时间不等人,童工们的惨叫还在码头区回荡,罢工者的鲜血已经染红了工厂的台阶。
他按在威廉旅馆后院的马厩最深处找到了"阿尔忒弥斯"。这匹通体雪白的小母马正不安地刨着前蹄,见到周路时突然安静下来,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晨光。在那个血色黎明没能等到主人后,这匹聪明的马儿咬断缰绳,硬是闯过三个街区回到了医馆。
"好姑娘..."周路的声音有些发颤。他伸出布满枪茧的手,阿尔忒弥斯立即将温热的马脸贴了上来,柔软的鼻翼喷出带着草香的热气。
"这次我们要走很远的路。"周路解开缰绳时低声说,手指抚过马儿脖颈。阿尔忒弥斯突然仰头长嘶,前蹄重重踏地,震得马厩顶棚的灰尘簌簌落下。
当周路翻身上马时。阿尔忒弥斯不需要鞭策,她似乎早已感知到主人的决心,马蹄在鹅卵石路上敲出急促的鼓点。
阿尔忒弥斯的速度越来越快,两侧的建筑物渐渐变成模糊的色块。风卷着周路的红领巾猎猎作响,像一面燃烧的旗帜。
邓为瑜站在医馆门口。她怀里那双亲手缝制的鞋垫还带着体温,鞋垫内侧绣着细密的云纹——那是她熬了三个通宵,就着煤油灯一针一线缝制的。
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跨上白马。阿尔忒弥斯的马蹄声清脆地敲在石板路上,每一声都像敲在她心尖上。
"保重啊..."话到嘴边却化作一声轻叹。她开始了解这个男人了。
邓为瑜低头看着鞋垫上细密的针脚,突然笑了笑。她小心地将鞋垫收进怀里,像是穿上了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