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那一头的郁明沉默了许久，他的手指一直不安地在桌面上敲击着，最初尚轶以为自己的尝试失败了，不过很快，他就发觉对方敲击桌面的声音有着某种奇异的规律。医院专供给精神病罪犯的病房是有监控录像的，但郁明的后背横在了摄像头和他用来敲击节奏的桌面之间，而他指尖的声音又实在是太小了，这样，他传达的信息就只有尚轶一个人能够看到。

在成功地引起了尚轶的注意之后，他又在桌面上反复敲击了几次那个暗号，然后重新低下头，再也没有了任何动作。

尚轶不知道郁明提供给自己的这串暗号究竟有什么用处，但他仍然记住了这串节奏。在那之后，不论尚轶怎么询问，郁明都再也没有说一句话，漫长的沉默之后，他只能站起身，离开治疗室。郁明给他的线索绝不会是无用的东西，或许在弄明白郁明的这串暗号意味着什么之后，他就能找到解开郁明心结的办法。

“平时你的工作就是这样吗？撬开疯子的嘴，搞明白他们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在治疗室的门外，坐在长椅上的探长抬起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像是等了很久，“真不明白你是怎么坚持继续做这份工作的。”

“我们有自己的工作方法，探长先生，病人不是怪物，他们是可以被理解的，”尚轶一边收拾着自己手里的资料，一边低头看了看这个平日里总是看他不顺眼的探长，“这份工作很重要，像我一样的治疗师能够帮助很多人摆脱自己的心魔，这就是我能坚持下去的原因。”

“你这话说的，”探长笑了一声，站起身习惯性地伸手去摸自己的香烟，在看到走廊上的禁烟标志之后，他又只得悻悻地收回了烟盒，“工作就是用来谋生的，你我都不是什么圣人，我们选择自己的职业，只不过是因为没有别的事可做而已。”

“你想这么说也没错，”尚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么你这次来这里是有什么特殊的事务要处理吗？如果是关于郁明的评估结果，今天我恐怕还拿不出一个确切的结果。”

“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愿意维护嫌疑犯的治疗师，我们都知道，如果你出具了他没有暴力倾向的证明，那么接下来他再做出什么危险的行为，你就是第一个要被问责的人，”探长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来意，而是继续着刚才的闲聊，“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愿意为他担保？”

“如果因为害怕承担责任就不给出对的评估结果，那么这世上就没人知道真相了，”尚轶知道自己的答案听起来很天真，自保是人的天性，但童年时的那场大火仍然留存在他的记忆里，他不希望下一次有人需要他拯救的时候，他却只能愣愣地看着。

“都是年轻人才会说出来的话，在遭受过失望和痛苦之后，你就不会继续这么说了，”探长摇了摇头，语气里却没有锋利的恶意，反倒是带着长辈一般的叹息，“不过我一直觉得人终究还是要守住原则才好，最初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像所有收了好处所以知情不报的证人一样可恶，不过现在我对你的印象倒是改观了不少，一个能豁出命去保护自己病人的治疗师可不多见。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了什么而要隐瞒有关于齐正山那个案子的线索，当时几乎所有人都不愿意多谈及齐正山的事情，上面的人更是要我早早地了结这个案子，找不到头绪真的让我很恼火。”

这话倒是有些出乎尚轶的预料，在他的记忆里，面前这个探长和许多议会下属的调查员一样喜欢蛮不讲理地对待证人，武断地照着自己的想法给案子做下一个定论，然后交差了事，两人接触的时候，探长急躁的态度也从侧面印证了尚轶的猜测。不过现在看来，这人似乎不是什么愿意轻易了结案子的调查员，他之前之所以处处和尚轶作对，也不过只是想要离案子的真相更进一步而已。虽然治疗室里有着极为精密的监控设备，但在走廊上却没有太多的探头，否则探长的这番话要是被记录下来，

“我和你一样希望看到老师的死背后的真相，但即便是现在，我也没有什么线索可以给你。”尚轶知道凶手是谁，但他也知道，事情的真相其实和莫奕白无关，因此虽然探长摆出了这样真诚的态度，他还是只能隐瞒下自己知道的事情，“如果我真的有什么线索，一定会全部告诉你的。”

“我就猜到是这个答案，”探长叹了口气，“那么有关于钟琪妤失踪案的撤销，你是不是恰好知道点什么？”

这件事探长其实问对了人，尚轶知道整件事的大部分内情，但不巧的是，这又是一条他不能说的线索，和探长对视片刻，他摇了摇头。

“我敢打赌你肯定知道什么……算了，我问你你也什么都不会说，”探长似乎本想发怒，但又深吸一口气，压下了怒意，“如果你知道什么，必须及时向我上报。”

“当然。”

“既然那起案子已经被撤销了，那么你的住所也不再是需要被保护的现场，收拾行李回家去吧，”得到了保证的探长这才说出了自己最重要的来意，顿了顿，他从衣兜里拿了一张名片递给尚轶，“这一次，你总不会再把我的名片扔掉了吧。”

“结识一位像你这样的探长是我的荣幸，”尚轶笑了笑，收下了这张名片，“如果有线索，我会联系你的。”

名片上的名字是“施成”，怎么听都是一个普通的名字，在从尚轶的嘴里得到满意的答复之后，探长这才离开了治疗室外的走廊。在他的身后，尚轶收好了那张名片，暗地里却希望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不再有什么需要和这位探长打交道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