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冷

86、情归何处(五)(1 / 2)

车终于开到了黎源,战火方歇,老鸦嘶鸣,呼啸的北风中是浓烈得让人作呕的血腥气,黎源城里层层叠叠的尸首见证了那一场战役的惨烈悲壮。车子行了一段再也开不过去,一行人下车又走了长长的一段路,中途霍展谦亲自带了人来接,她见了他的第一句话便是:

“怎么样,他怎么样了?”

他这几日前线亲自指挥,黎源之战后更是率部队第一时间赶到战场,满脸已是掩不住的风霜疲惫之色,他看了她一眼,却什么也没有说,转过身去沉默在前带路,她本来含着希望的,可是见到他的神情动作不禁猛然一颤,只觉得冷风透衣而入。

一所稍微完整的四合院充当了临时的救护所,声音似乎在这里消散了,幸存的伤员们木然沉默,医护人员亦在无声忙碌,只有一丛丛枯枝随风压头,嗤啦啦刮在灰扑扑的屋檐上,小小院落中的那方天空,逼仄着仿佛要压下来。

霍展谦的脚步停在一扇木门前,黯淡的目光望着她,她一路上那么期望快点到他身旁,而这一刻却又怕到极点去推开最后这扇门,她的手扶在门锁上微微颤动着,犹豫了无数次,终于牙关一咬,推门而入。

她已经将可能的情形想象了千百次,可是真正到了这一刻却仍旧不敢相信……那会是霍展鲲。

简陋的地方,大团大团血红的纱布,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的人一身血污,双目紧闭,双唇惨白,脸上有一层死寂的灰,仿佛已经那样沉睡过去再也寻不到一丝生气,那……真的是他吗,他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恍惚中似乎看到曾经的那个影子,笔挺军装英姿勃发,眼角眉梢尽是凌厉气势,也见他西装翩翩英俊潇洒,灯红酒绿中风流倜傥,还有在马场的时候,霸气和她说话的时候,顶着丫丫哈哈大笑着疯跑的时候……

她强忍住心痛,紧攥着手掌,一步一步挪过去,在床头坐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柔声去唤他:

“展鲲,展鲲!”

叫了好几声他的眼皮才微微动了一动,终于缓缓睁开,那一瞬间她几乎落下泪来,有那么一刻她真的以为再也叫不醒他了,他到底还在等着她,到底还是给了她这个机会。

那努力睁着的眼睛定定望了她许久似乎才终于认出来,浑浊的眼中陡然有光芒闪动,然后那苍白龟裂的嘴唇微微扬起,竟是笑了,气息轻轻送出了一句话:

“他说……你会来,我真怕……怕等不到了……”

“怎么会等不到,展鲲,我这不是来了吗,你别说傻话了……”她拉住他的手,慌忙打断他的话,眼中已经盈满了薄膜似的水光。她的到来似乎将新的力量注入了这个苦苦支撑的衰败躯壳,他精神振作了一些,稍稍侧了一下头,一眨不眨地望着她说话:

“你想离开想了那么久……终于离开了……还回来干什么……傻瓜……”

“对不起展鲲,对不起,以前都是我不好……”她再也强撑不住,泪水大颗大颗落在他的脸上,已经泣不成声,他的手动了一动,却再也没有力气抬起来,如往昔那般为她拭去满脸的泪水。

“对不起……这句话应该我对你说……雪落……我知道……知道我做过很多、很多错事……知道你恨我……”

她连连摇头,手指捧住他苍白冰冷的面庞,他每一句话都说得极端吃力,却强撑着要将那些多年没说出口的话说完:

“可是如果……如果从头再来一遍……我肯定同样还会错一遍……我很后悔……把你推到他身边……让他先遇到你……”

未经沧海桑田的从前,如果没有那么多的阴谋算计,没有错过之后的悄然心动,事到如今,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她弯腰伏在他面前,仔细听着他每一句低语,他似乎有一句要紧的话想问出口,翕动了几次嘴唇才又有了一点声音:

“雪落,那个时候……你来找我,说、说和我一起……再不见他……也不去梦都……只和我一起……你、你是不是真心的……”

他说的那个时候,霍展谦冒险来边界四省看丫丫,她以为他要和日本人要联手对付霍展谦,心急如焚下厚起脸皮去求他,便说了愿意和他一起的那番话,那时他只将她嘲讽奚落一番后便毫不留情让人将她撵走,她只当自取其辱,却不想他竟然一直放在心里在乎着,执着地牵念着她是否认真……

她哽咽着立刻点头:

“是,展鲲,我真是那样想的,和你一起,再不任性耍脾气,我们也不想从前那些事了,两个人好好过日子,展鲲,我真是那样想的……”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似乎突然之间有了神采,眼睛弯起来,生气将要消散的脸上竟显出孩子似的明朗笑容来,那般纯澈夺目,教人根本移不开眼睛,她泪水滂沱,却也跟着他笑:

“展鲲,你撑过去,只要你撑过去,我什么都依你……”

他胸膛上小腹上牢牢捆住的两行纱布红得触目惊心,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已从那重伤的两处汩汩流了出来,他自知伤势,只向她轻轻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