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一点点吞噬着江府的白昼,将灵堂的素白也染上了一层阴郁的灰蓝。
沈彻下值后,匆匆赶来江府。
见江晚卿依旧跪在灵堂。
“晚儿!”沈彻快步上前,声音里是压不住的焦灼和心疼,“早上我不是说了,让你注意身子,不可久跪伤神!怎么还在这里跪着?!”
他不由分说,将她从蒲团上拉了起来。
江晚卿的身体早已麻木僵硬,被他拉起时踉跄了一下,几乎全靠沈彻手臂的力量支撑才勉强站稳。
她缓缓抬起眼,那双曾灵动狡黠、也曾燃烧着冰冷恨意的眸子,此刻却像两口干涸的枯井,空洞得没有一丝光亮。
“表哥……”
她顿了顿,干裂的唇瓣翕动了一下,“一个人……如果被至亲之人抛弃,被踩入泥泞,被夺走所有……是不是就不该再存半分善念?”
沈彻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长叹一声,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尽的痛惜和无奈。
他扶着她在旁边一张冰冷的圈椅上坐下,蹲下身,目光与她平视,声音低沉而恳切,“晚儿,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人心有善有恶,世情本就复杂如斯。你口中的‘至亲’,他们……”
沈彻斟酌着用词,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痛楚,“他们的所作所为,早已悖逆人伦,罔顾亲恩!此等情意,早已污浊不堪!”
“有些情意,早该斩断!不必再为其劳心费神,徒增苦楚!你可明白?”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希望她能听进去这肺腑之言。
江晚卿空洞的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却依旧没有聚焦。
“姨母……也是如此说。”“今日,姨母……和表姐一同来过。说了许多许多让我宽心的话……道理都很对。”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再次投向那口漆黑的棺木,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无一不是……让我放下。”
“放下过往,放下怨恨,放下……心中那把烧了十几年的火。”
“她们说,背着仇恨活着,太苦,太累。”
“她们说,我该为自己活,该……向前看。”
“呵……”江晚卿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嘶哑干涩,在寂静的灵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表哥!你告诉我!怎么放下?”
“我七岁没了娘!尸骨未寒,她的嫁妆就被那些所谓的‘亲人’瓜分殆尽!”
“我被扔在一座破院子里,自生自灭!寒冬腊月,馊饭冷水!那些年,谁管过我的死活?谁想过‘放下’?”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指着那口漆黑的棺木,手指抖得不成样子,声音因极致的恨意而扭曲,
“他!躺在里面那个人!他是我的父亲!可他给了我什么?除了漠视!除了利用!除了把我推向更深的深渊!他给过我一丝一毫父亲的庇护吗?”
“我娘死的时候,眼睛都没闭上!她在看着我!她一直在天上看着我!看着我在这地狱里挣扎!看着我如何被他们作践!”
泪水终于汹涌而出,却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饱含着滔天恨意与无尽委屈的血泪!
“我放不下。”她的声音极轻。
“我偏要他们都死!”
“我娘在天上看着呢……她看着我呢!”
“我要让害她的人,一个、一个、统统下地狱去给她赔罪!”
“这才是我该‘向前看’的路!”
沈彻被江晚卿眼中那焚尽一切的疯狂和字字泣血的控诉震得心神俱颤!
“晚儿……”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难以言喻的痛楚,“我……”
他想说他懂,懂她的痛,懂她的恨,懂这蚀骨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