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沂蒙山区,夜色如墨。于学忠披着单衣站在指挥部土屋前,指尖的烟头在黑暗中明灭不定。远处山峦的轮廓像是蹲伏的巨兽,随时可能扑过来撕咬这片残存的国土。
"总司令,北平来的'夜莺'有紧急情报。"情报参谋赵明踩着露水走来,声音压得极低。他左腿有些跛,那是去年在德州突围时中的弹片还没取干净。
于学忠掐灭烟头,转身进屋。煤油灯下,赵明从贴身的夹层里取出一张泛黄的宣纸,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着日文。于学忠的日语是在东北讲武堂学的,他盯着那行"作战代号:铁壁合围",瞳孔骤然收缩。
"五月二十日,第三十二师团从济南、独立混成第五旅团从青岛、骑兵第四旅团从徐州,三路合击鲁苏战区。"赵明的手指在粗糙的桌面上划出三条箭头,"日军调集了化学部队和装甲车,要彻底摧毁我们的根据地。"
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于学忠摸到腰间配枪的皮革枪套。那支勃朗宁是张学良在西安事变前夜亲手赠予的,枪柄上刻着"精忠报国"四个小字。他忽然想起去年在微山湖芦苇荡里,那个被日军毒气弹熏瞎双眼的老兵,跪在泥泞中嘶吼:"于总司令,替我多杀几个鬼子啊!"
"通知各团主官,拂晓前到指挥部开会。"于学忠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灌了口凉茶,茶叶渣粘在喉咙里,苦涩得像咽下一把火药,"让李振唐带侦察连去枣庄方向摸摸敌情,要活的舌头。"
赵明犹豫道:"军统的钱特派员这两天一直在打听我们的兵力部署..."
"告诉他,就说我要在汶河岸边给鬼子立块碑。"于学忠冷笑一声,煤油灯将他的侧脸映得棱角分明,那道从眉骨延伸到耳际的伤疤泛着青光。那是长城抗战时,日军刺刀留下的纪念。
黎明前的雾气笼罩着山谷。军需官老周蹲在临时仓库前,借着马灯清点所剩无几的弹药。子弹箱上凝结的水珠滴在他青筋凸起的手背上,凉得像蛇信子。
"就这点家当了?"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老周浑身一颤。他扭头看见钱耀祖锃亮的皮鞋踏在泥地里,呢子军装上一丝褶皱都没有,与周围灰头土脸的士兵形成鲜明对比。
"钱特派员,这..."老周慌忙起身,破旧的棉袄挂到了木箱钉子,扯出团发黄的棉絮。
钱耀祖用镀金钢笔挑开弹药箱,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于总司令天天嚷着要反攻,就靠这些汉阳造?"他突然压低声音,"我听说上个月有批美式装备从延安方向..."
"报告长官!"警卫员王勇扛着两捆步枪撞进仓库,硬生生隔开二人,"总司令找军需官核对地图。"
等老周跟着王勇走出十几米,这个平日沉默寡言的卫士才从牙缝里挤出句话:"那姓钱的在套你话。昨晚有老乡看见他往重庆发电报。"
指挥部里烟雾缭绕。于学忠用铅笔在地图上画了个红圈:"日军这个化学武器仓库,就在他们骑兵旅团眼皮底下。"他抬头看向角落里满脸油污的年轻人,"张铁山,你们游击队敢不敢捅这个马蜂窝?"
曾经的东北军老兵如今已是游击队队长,他咧开干裂的嘴唇:"总司令,俺们连关东军的细菌部队都端过..."
"报告!"通讯兵冲进来,"友军联络员到了。"
满屋军官顿时安静下来。于学忠掸了掸军装上的烟灰,低声道:"都记住,不管穿什么军装,只要打鬼子的就是兄弟。"
门帘掀开,带着山间寒气的瘦高个男子敬了个标准军礼。他绑腿打得利落,腰间别着把缴获的日军尉官刀:"肖华奉命前来,于总司令的'化整为零'方案,我们完全赞同。"
钱耀祖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皮鞋在地面上敲出不祥的节奏。